很快的，五日過去</p>

春綠神色惶然地跪在高儀仁面前，聲音顫抖，眼眶通紅</p>

“夫人，管炭的王嬤嬤說近日炭貴，加上快開春了，府裏不買炭……”</p>

斑儀仁坐在窗邊看書，眉眼不擡分毫，平平淡淡反問：“已經五天拿不到炭火，你怎麽不死心？日日去問，何苦呢？”</p>

“夫人身子弱受不得冷，雖說快開春了，可天氣仍是極寒，奴婢擔心夫人受不住”</p>

斑儀仁終於放下書卷，一旁夏荷捧來一杯用手捂了許久的涼水，高儀仁接過來，稍稍啜了一小口，就低咳兩聲</p>

“哪裏受不住，我沒事，倒是你，不必為我三番兩次找罵挨受委屈，看人臉色”</p>

“夫人，奴婢不委屈”春綠紅著眼睛搖頭</p>

“我說別跪了，你跪再久，炭火也不會來啊”高儀仁才作勢要笑，又低咳兩聲，這爛身體……她不文雅地將雙腳窩在椅子上，攏攏覆在身上的毛毯</p>

“夫人哪裏吃過這種苦，為什麽不讓奴婢找秋陽送信給大少爺？已經五天了，不只拿不到炭火，連熱食熱水也沒有，夫人又堅持要日日擦身，夫人求求您，送信給大少爺吧……奴婢不信炭火貴到餘府買不起，連柴薪都沒更是荒唐！”春綠氣怒</p>

斑儀仁看眼夏荷，低嘆一聲，對夏荷說：“夏荷，你能否想辦法去看看竈房裏的廚娘如何煮食？”其實用她破爛的膝蓋想也知道，她是被餘府的掌家主母對付了</p>

“那容易，上竈房屋頂等著就能知道”夏荷說</p>

夏荷、春綠小時被送進俞家的武館習武多年，高家曾是風光的世家大族，盡避後來沒落，但尚能維持某些傳統，嫡長女的貼身丫鬟，都是學了武的練家子</p>

“去吧”高儀仁遣退了夏荷，“春綠，站起來說話”</p>

春綠緩緩起來，夏荷則退出屋子帶上房門</p>

“把你知道的說給我聽”高儀仁命令</p>

“這……”春綠猶豫</p>

“你不說，我也猜得出來”高儀仁笑道：“不是你，就是冬武不小心說漏嘴，把在蘇州看到的事……”</p>

“夫人！”春綠撲通跪了下來喊冤，“不是奴婢說的，奴婢知道那是絕對不能說出去的，連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夏荷奴婢也沒說，奴婢願意發誓！如果奴婢……”她舉手做起誓狀，豆大的眼淚滾下來</p>

斑儀仁打斷她，“得了，我相信你若是不信，不會留你在身邊我記不得大病以前的事，可大病醒過來後，這幾年你忠心耿耿照顧我，我看在眼裏，我相信你不會說我只是希望你把知道的事告訴我，別隱瞞了，你就算不說，我大概也猜得出來發生什麽事起來說話，別動不動就跪，我不喜歡這樣”高儀仁心中苦澀</p>

春綠哽咽地站了起來，低聲道：“府裏的人全被大少女乃女乃換了一撥，奴婢現在連林管事的面都見不到府裏的仆婢還沒換之前，我隱約聽到風聲，仆婦們說大少女乃女乃身邊的白羽送錢送得很大方，想打探東院這邊的動靜，有人把大少爺每日陪夫人用早膳的事告訴大少女乃女乃了……另外，白羽跟冬武走得很近，大少女乃女乃另一個陪嫁丫鬟墨竹，也曾經在俞家武館習武，我們交情頗好，墨竹說……”春綠支支吾吾的停下來</p>

“說了什麽？你直說無妨”</p>

“她說冬武把蘇州的事告訴白羽了，我們回杭州探親的情況也全對白羽說了，包括我們在蘇州府住了一個月，上哪裏玩、住哪家酒樓、回杭州城只待三天等等……</p>

“大少女乃女乃很生氣，怕是要對付夫人，大少女乃女乃如今把府上的奴仆全換了，現在府裏的奴仆，全是大少女乃女乃從尚書府要過來的，他們只聽大少女乃女乃的”</p>

斑儀仁靜了靜，聲音很輕地對春綠說：“春綠，我做錯了，對不對？”</p>

“夫人別這樣說……”春綠著急</p>

“但我確實錯了啊”她自嘲說：“我跟自己養大的孩子行茍且之事，確實是人神共憤呢！”</p>

“夫人別這樣說！我其實也想了很久，夫人不過比大少爺大八歲，外頭娶年紀大的正妻多得是，像我老家，買來的童養媳個個要比將來的相公大，差個八九歲的也大有人在，夫人又不顯老，現在說您與大少爺同年，不認識的人也是會信</p>

“這些年夫人為大少爺盡心盡力，我們都看在眼裏，至於大少爺，他會喜歡上夫人是極自然的，人心都是肉做的，夫人殫精竭慮為大少爺付出，自然贏得大少爺的心……”</p>

“春綠，人心是偏的，你是我的貼身丫鬟當然幫我說話，可這事在外人看來，就是大逆不道，是醜事”高儀仁重重嘆氣更別提在柳蘭芳心裏了，她大概恨不得殺了她吧</p>

“夫人！不是這樣的……”春綠虛弱反駁</p>

斑儀仁淡掃她一眼，了然地笑，卻沒再說話，心思飄得老遠</p>

回金陵這段日子十分難熬，特別是餘棠騏同柳蘭芳圓房那日，柳蘭芳過來請安，雙頰嫣紅，整個人像浸在幸福的糖水裏，散發著甜味</p>

她嘗到了嫉妒的滋味，腦子失控想象餘棠騏抱柳蘭芳的模樣，想象他與柳蘭芳赤身在床榻上糾纏……她的心瘋狂嫉妒，嫉妒柳蘭芳才是那個能光明正大跟餘棠騏行房的人……</p>

明明知道不應該，卻無能為力，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</p>

至於餘棠騏，似乎也難以面對她，與柳蘭芳圓房後，她好幾天沒見到他的人……</p>

她說不出那種像是被幾千只蟲在心頭啃噬的痛苦滋味，她很後悔，也很氣自己的天真愚蠢，她以為自己擁有現代人的靈魂，可以看得開、可以灑月兌，可以讓一切恢覆正常，但哪裏能灑月兌、哪裏能看開……一旦心淪陷了，她便有了執著，她嫉妒卻又慚愧，她真的錯了，錯得很離譜，錯得讓所有人都陷在痛苦中</p>

“春綠，我其實不在乎大少女乃女乃怎麽對付我，沒關系的”這是真心話，她的心太痛了，痛到麻痹、不在乎別人怎麽對付她甚至她覺得被對付也好，她已經痛到覺得這樣活著沒什麽意思了</p>

這幾日，她想著餘棠騏、想著他們出門游山玩水那兩個月、想他如何多情溫柔抱過她、愛過她的身子，再想到他也抱了柳蘭芳，她就心痛她不知道會那麽痛，每分每秒，只要想到他們身體交纏過，她就難受到想吐……這是愛上了的悲哀，太痛苦了</p>

“怎會沒關系！夫人你都快病了……”春綠難受地說，這兩日，夫人總是低低地咳</p>

“我沒病”她滿不在乎道：“對了，我今天要洗浴，趁中午天氣暖一些，你幫我把澡盆的水打滿”五天不能洗澡是她的極限，不管有沒有熱水，她今天一定要洗澡</p>

“可是沒有熱水啊！”春綠著急說</p>

“沒熱水，冷水也可以，我受不了身上總是一個味道”</p>

“夫人會生病的！”</p>

“不管了，生病也要洗”她堅持“如果你不幫我打水，一會兒我自己出去打水”</p>

春綠嘆氣，“奴婢這就去打水”</p>

這時門被人敲了幾下，“進來”她喊道</p>

夏荷推門而入，忿忿不平道：“竈房有炭有柴，全是熱騰騰的吃食”</p>

斑儀仁笑道：“食物自然是用火來煮了才會熟啊”</p>

“可送過來的全是冷掉的……夫人，你讓秋陽送個信給大少爺吧”</p>

“不用過兩日大少爺會回來，昨晚秋陽告訴我大少爺這趟回來後就要隨軍出征了別急，過兩日我們就有熱食可吃了”</p>

“夫人，大少爺出征後，沒有一年半載不會回來，你怎麽辦？”春綠很憂慮</p>

“繼續過我的日子，不怎麽辦”</p>

“夫人！你該對大少爺說，夫人若不說，我們來說……”春綠心急地道</p>

“誰都不準跟大少爺說，你們若是敢說，就別待在餘府了”高儀仁難得說了重話</p>

“夫人，你這是何苦？”夏荷驚愕道，夫人為什麽要任人欺侮？</p>

“大少爺要隨軍出征，打仗不是兒戲，我不能讓他掛心我，他在戰場上必須心無旁騖，你們懂嗎？”高儀仁語氣慎重她打斷欲開口的春綠，“總之，你們若想說，現在就離開餘府，想留下來，一個字也不準對大少爺提”</p>

兩個丫鬟沈默半晌，才勉為其難道：“奴婢們什麽都不說”</p>

“謝謝你們”高儀仁松口氣，雖然即使她們說了，她也不會趕她們走，畢竟若是失去她們，她在餘府可就完全孤立無援了，可她們主仆間也無法再如從前親近了</p>

春綠紅著一雙眼，悶悶地說：“奴婢去打水”</p>

“為何要打水？”夏荷問</p>

“夫人想要洗浴”</p>

“可水是冷的……”夏荷驚道，春綠朝她搖頭，夏荷明白過來，重重嘆一聲，主子是個固執的主子，她們沒轍的，“奴婢也幫忙打水”</p>

兩人告退後，房裏的高儀仁一人靜坐了片刻，拿起書卷，一行行看過，卻不知讀了什麽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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